“给医师送钱。”她头也不回地道,“我不想欠人情。”
“哎,这天这么晚了,明儿再去也不晚……”
老太太话没说完,她就已经没入夜色里,留着老太太一个劲儿在屋里叹气,连声说着“孽障”。
星星移到正北,外头的寒气也越发地重,吐口气都能结成冰。
她揣着钱提着那盏小马灯往外走,没走一会儿,忽然前头乌七麻黑地就有人影隐约在晃动。
她心疑地提着马灯举到前头照,医师那双忧郁的眼睛就在灯火的映照下显现出来。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天寒地冻的,医师穿着简单的军大衣,一张脸冻得几乎发青,瘦削的身子在地上拉成一道长影。
“我猜到你不会等到明天,一定会来找我,路滑……我就先过来了。”
路滑,天冷,人走会摔。
她怕她摔了,磕了,碰了,伤了,冻着了,所以宁愿自己过来找她。
医师简短的解释里几乎不带任何感情,但就是这种无声的温柔,才更像温润的春雨一样,慢慢渗透到人心底,让人心悸。
妈的,你说说,她这是交了多少好运,又有多倒霉,上天才能让她遇到这样一个医师?
样貌美,性子温柔,医术精湛人缘好。最重要的,是她工资也高,爹妈还都是吃公粮的,不用她来奉养。
他妈的,这么样儿的人,既然让她遇到了,怎么上天就不能再行行好,让她变做一个男人呢?
这样,她就不用再烦着为什么每个男人看起来都不如医师,她不想和他们结婚的事了。
再好的男人,和医师一比起来,就显得什么都不是了。
郁泉秋觉着自己的心窝被小刀子戳了一样疼得厉害。
看看医师灯光下更显得清炔美貌的脸,她忍着冲上去抱住她的心动,把钱从衣兜里翻里,用比寒冰还冷淡的声音对她说,“医药费。”
她本来是想把这五分钱直接丢到地上,让医师自个儿去捡的。
但想想,这夜里头,黑漆漆的,医师怎么就能眼神儿那么好,能发现那五分的硬币?
更何况,她虽然恨不得把她咬碎了,但她看不得她弯下腰的样子。
医师就该是清清淡淡的,风一吹就散了的,比染了露水的梨花还要让人怜惜的。
她不过去,医师只好过来。
缓慢的脚步打在地上,有如她心里的鼓一样,咚咚直跳。
医师终于走到她跟前,将要从她手里接过来那其实于医师来说可有可无的五分钱了。
郁泉秋却忽然后悔了。
不是她想要欠债不还,而是几个月以来,第一次这么近在咫尺地看着医师的脸,她的心忽然就被藤蔓缠住一般,透不过气来。
她还是爱她。
即使她无数次催眠自己,李建魁人不错,她应该跟他在一起,但当医师的脸往她面前一摆,她又受不住了。
那些个自尊,骄傲,自卑,痛苦,被医师比还要星辰亮的眼睛一望,统统烟消云散了。
她只想什么都不管的抱住她。
紧紧的,紧紧的。
☆、第 30 章
她向来是敢想敢做的。
被心里的欲/求压迫着,她不得不丢弃了自己所有的羞耻心,丢下她爷爷留给她的小马灯,在深更半夜的时候,八爪鱼一样抱住了医师。
她鼻头快要冻掉了,医师也没好到哪儿去。抱上去,身上都是冰的,冷得她打了个寒噤。
与此同时,一股让人沉醉的,清冷的药香也不断从她身上传过来。
好闻得几乎让她就想抱着她在这夜里冻死算了。
要是死了,就能和医师在一块儿的话,那她宁愿在地狱里头被千刀万剐、被油烹火烤。
但她死了,她老娘,她女儿怎么弄?医师牵挂的爹妈又有谁来养?
于是,这死也是不能的了。
夜里静静的,抱着医师,她不说话。(请加君羊:伍贰壹叁贰捌捌肆柒)
医师一阵犹豫后,双手也慢慢顺着抱住了她,也不说话。
暗夜里,只能听见她们彼此轻微的呼吸,和不知是她的,还是医师的心跳,混合在一块儿,“扑通扑通”的声响。
这默契的沉默进行了好一会儿,她才吐出一口热气,说,“兰善文,我是不是欠了你五分钱?”
不明白她突然说这些干什么,医师还是顺着她,温柔地回,“嗯。”
“五分钱,你知道可以买什么吗?”怀里的姑娘又闷闷地问。
医师被问住了,认真想了好一会儿,也没想出答案来,只得放弃地摇首,“不知道呢。”
“傻,可以买的东西多了去了。”郁泉秋痴痴地笑,脸埋在她泛有药香的脖颈,一件一件地给她数,“可以买一包大烟叶,一担观音土,一根烂香蕉,还有一卷线,和……一个姑娘一夜呢。”
“怎么样,五分钱很贵吧?”郁泉秋笑嘻嘻地抬头问。
夜里看不见医师脸上的表情,但她肯定,她那比柳叶还要罥细的眉肯定是略微向下蹙的。
没等摆在她心尖上的医师说出些什么来,她就继续笑着道,“我问了厂里之前拉过皮条的婶子呢,她说,十五岁往下的,是一块二一次,二十岁往下的,是七毛一次,像我这样过了二十,又不是第一次的,估计就只值五分了。”